“阿波罗”登月招致美国新左派与嬉皮士的反叛
“阿波罗”登月不仅招致了女性、黑人的批评,而且遭到了战后婴儿潮一代——反战、反主流文化的新左派学生和嬉皮士的反叛。新左派学生反对军-工-学复合体,反对美国国家宇航局卷入越南战争,嬉皮士们则对中产阶级主流价值观不以为然。
美国国家宇航局主要依靠整合美国海、陆、空三军太空资产而成。自1958年成立以来,它虽以从事太空探索为主,背地里仍与美国军方、情报界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微妙关系。1965年美国派驻地面部队进入越南战场之后,为帮助美军找到藏身越南浓密丛林的“看不见的敌人”,美国国家宇航局成立了有限战争委员会,并以“特别支持项目”的名义开展秘密研究。1968年,美国国家宇航局授予美国大学1.3亿美元军事研究经费,其中大多数用于开发为越战服务的技术。1969年,麻省理工仪器实验室更是从美国国家宇航局和国防部获得了大致相等、超5000万美元的研究经费。
为抗议美国国家宇航局及受其资助的大学沦为越南战争的帮凶,新左派学生发起了静坐、示威、罢课、占领实验室以及关闭校园等抗议活动。1969年,麻省理工大学持续的学生抗议迫使仪器实验室更名,并最终从麻省理工大学独立出去。同年,因为担心科学被滥用,麻省理工的科学家和学生还成立了著名的忧思科学家联盟,致力于把科学研究从开发军事技术向解决迫切的环境和社会问题转变。1972年,因被发现卷入美国空军和美国国家宇航局的胡志明小道电子战研究,著名的哥伦比亚大学普平物理实验室被愤怒的学生占领。
大学校园的抗议运动不仅迫使美国国家宇航局取消秘密军事研究项目,比如利用巨大的太空镜子在夜间反射月光提高越南丛林的亮度的“月光项目”,而且开始把20世纪60年代晚期主要用来在越南丛林发现并摧毁目标的太空技术用于评估并恢复在东南亚、非洲及拉丁美洲的自然环境,比如利用美国国家宇航局的遥感卫星帮助南越更好地管理下湄公河盆地的自然资源。
与美国国家宇航局向太空进发不同,追求个性解放、放浪形骸的嬉皮士们拥抱迷幻剂、摇滚乐、个性解放和田园生活。他们以“阿波罗”项目“太规矩、太理性、太物质”为由,对其漠不关心。1969年7月20日,即尼尔·阿姆斯特朗、巴兹·奥尔德林(Buzz Aldrin)踏上月球的同一天,新墨西哥州新布法罗嬉皮士公社的25名成员却在用3000多年前古巴比伦人的方法手工收割麦子。1969年8月15日,即在“阿波罗11号”发射一个月后,更有约50万嬉皮士奔赴纽约附近贝塞尔镇,参加伍德斯托克(Woodstock)音乐节,不顾大雨泥泞,尽情享受摇滚乐盛宴。嬉皮士们还抨击“阿波罗11号”登月是一场无聊的“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之旅”,宣称未来他们要与黑人、波多黎各人、嬉皮士、被解放的女性、年轻工人们大笑着、醉着一起飞向外太空,而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扯下“阿波罗11号”宇航员插在月球上的那面美国国旗。嬉皮士未能扯下月球上的星条旗,美国国家宇航局却在20世纪70年代晚期成功地把从卡纳维纳尔角到加州南部的阳光地带从太空新月地带转变为保守主义新月地带。
从“地出”到“蓝色大理石”:环境运动与“阿波罗”登月
如果说美国海洋生物学家
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196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唤醒了人类环境保护的意识,“阿波罗”宇航员们从太空拍摄的地球照片则把环境运动推向深入。由于目力的限制,在地球上举目望去,地球似乎无涯无际。从太空眺望地球大大改变了人类对地球的认识。以“地出”(Earthrise)和“蓝色大理石”(Blue Marble)为 代 表,“阿 波罗”宇航员们拍摄的地球照片推动环境运动在20世纪70年代初迎来又一波高潮,取得了1970年世界地球日活动启动、1971年绿色和平组织和地球之友等国际环保组织诞生、1972年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召开等重大进展。
作为最经典的环境照片之一,“地出”由“阿波罗8号”宇航员安德斯 (William A.Anders)于1968年12月24日在距地约38万公里的月球轨道上拍摄。作为一张 “半身照”,“地出”把地球定格于从月亮表面缓慢升起的一刻。虽然一半隐没在无垠的黑暗之中,但在了无生气的月面衬托下,孤悬在漆黑太空中的地球就像浩瀚宇宙的一片绿洲,美丽又宝贵、脆弱而渺小。安德斯本人感慨:“我们不远万里来探索月球,最重要的却是我们发现地球”。这张号称“拯救了1968年”的著名照片,给经历了美莱大屠杀、马丁·路德·金遇刺、五月风暴等血腥事件的人们以莫大安慰。它以全新的视角,激发了全世界休戚与共、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观念:人类只有一个地球,需要共同努力、小心呵护。
“蓝色大理石”由“阿波罗17号”宇航员施密特(Harrison“Jack”Schmitt)于1972年12月7日在距地2.9万公里的奔月途中拍摄。在流动不居的大气之下,土黄色阿拉伯半岛和撒哈拉沙漠清晰看见,非洲中部的绿色和白雪皑皑的南极洲若隐若现,周围是广阔的蓝色海洋。这是流传最广的地球全景照片,人类第一次超越了肉眼的界限,看到了地球的全貌——一个又圆、又美、又小的“蓝色弹珠”。“蓝色大理石”不仅有力地激发了人类保护地球有限资源和复杂生态系统的热情,而且成为了现代环境运动的标志。作为流传最广的环境运动照片,它频繁出现在各种旗帜、按钮、海报、图书封面上,并从少数人对地球的一瞥逐渐演化为一个激起广泛共鸣的环境运动的象征。
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1号”探测器在距地64亿公里的太空深处回眸,拍下了以“暗淡蓝点”(Pale Blue Dot)闻名的照片。地球就像阳光下的一粒微尘,需要努力辨认才能找到。而自1992年人类发现第一颗系外行星以来,在迄今发现的4000多颗系外行星中,没有一颗具备生命演化的合适条件。它们重复着“地出”、“蓝色大理石”传递出的信息:地球是独一无二的人类家园,需要我们精心呵护。
回望20世纪60年代,于外美国对苏冷战正酣、对越南热战步步升级,于内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反文化运动、环境运动等社会文化运动此消彼长、相互激荡。置身“美国内战以后美国历史上最动荡的十年”,不仅“阿波罗”项目经受了草根政治的洗礼,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社会文化印记,太空探索本身也成为了“社会革命的发射台”(美国总统约翰逊语)。若仅仅把“阿波罗11号”视为一项科学技术成就,就严重忽略了其复杂而深厚的社会文化遗产内涵。
在“阿波罗11号”迎来50周年纪念的2019年,美国政府立下了重返月球、登陆火星的目标。在当前美国政治极化、社会分裂严重的背景下,如同“阿波罗”项目并没有产生“万众一心”的号召力一样,今天美国政府重返月球的“阿忒弥斯”项目也不可能“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缺乏共识的美国能否如期实现太空雄心,还是一个未定之数。
(作者为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