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仰望星空、苦思冥想一个问题：人人理应生而平等，为何在实践中，消费者会沦为相对弱势地位？

　　经过多年思考，终于悟出了消费者弱势地位的产生根源：信息占有不对称、经济实力的不对等、争讼成本外部化转嫁能力的落差、财富转移的负面效应、市场结构的不均衡、集体维权的高额成本等诸多因素。

　　信息占有不对称是消费者弱势地位产生的首要根源。掌握关键有用信息多的一方容易掌控谈判与博弈的主动权与决策权，最后在交易中获益较多；而占有信息少的人获益较少，甚至遭受损失。相比财产贫穷而言，信息贫穷更为可怕。因为不知情，就难以作出正确选择，也难以避开陷阱与危险；没有正确选择，就很难实现公平竞争、公平博弈与公平交易。

　　在大数据时代来临之前，消费者可获信息普遍较少，而在大数据时代，要从海量信息中萃取出优质信息仍非易事。一些商家贪婪地攫取消费者隐私信息，却对自身的各种信息守口如瓶。因此，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不仅未能消除信息不对称现象，而且加剧了信息不对称现象。

　　消费者整体强大，但个体弱小。客大欺店的现象偶有存在，也是小概率事件，而店大欺客却是常态。有些消费者无力或不愿请律师，站在法庭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商家却往往掷重金聘请专业律师鸣锣开道，为其保驾护航。反差之大，让人百味杂陈。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家可从容淡定与消费者展开马拉松式诉讼。原因也很简单：商家无论胜诉还是败诉，总有办法将律师费等诉讼费用税前列支，计入公司经营成本，最终转嫁给消费者和全社会。而消费者被迫自担律师费等维权成本，无处转嫁维权成本。如此一来，消费者维权成本过高，而商家失信成本过低。

　　作为经济学小常识，读者诸君可能有如下体验：您在购物之前往往被满面春风的商家尊为上宾，但当您因故退换货时，商家却常常会冷若冰霜。变脸缘何发生？因为，一旦您向商家移转了自己拥有物权、债权或股权的财富，就丧失了对这些财富的直接管领、支配和控制，瞬间沦为弱者。

　　近年来，共享单车消费者无法收回押金、预付卡持卡人难以取回卡内余额的案例已发生多起。在预付消费情形下如此，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传统交易规则下也不例外。因为，消费者支付的价款是真金白银，但取得的商品或服务却有可能存在瑕疵。

　　我国市场经济体制虽已建立，但尚不完美。资本市场、消费品市场与劳动力市场普遍存在着结构性不均衡不完善。商业垄断、商业贿赂与商业欺诈屡见不鲜。买卖双方之间博弈实力与谈判地位不对等，同行企业竞争实力不对等，竞争不充分不公平与垄断优势滥用的现象依然十分严重。在市场结构不均衡的背景下，传统合同自由原则易沦为强者霸凌弱者的工具，霸王合同禁而不绝。

　　团结就是力量。但消费者集体维权成本较高。在单独维权的情形下，消费者容易陷入“为追回一只鸡，必须杀掉一头牛”的窘境。而在受害者人数众多或不特定的大规模侵权案件中，消费者普遍存在搭便车心理，愿意挺身而出、担当道义、热心维权的消费者却是稀缺资源。

　　法律是有温度的。法律应当对消费者、投资者、劳动者等市场弱势群体适度倾斜保护。例如，举证责任分配要与当事人信息占有状况成正比。占有信息多的一方要承担更大举证责任。“谁主张，谁举证”的传统规则应转变为“谁有信息，谁举证；谁的信息多，谁的举证责任大”的现代规则。只有这样，才能提升广大市场主体的幸福感、获得感与安全感，提振消费信心与投资信心，助推经济高质量发展！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