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未必一定会有俗气，平头百姓，布衣蔬食，粗瓷大碗，不见得比满屋子古董，连喝茶的杯盏都是古代的钧瓷、青瓷者更俗气。

　　在这个世界上，被人说成俗气，怎么讲都不大好。什么叫俗气呢？很难定义。一般来讲，谈钱，就意味着俗。但是，会计和出纳，在职务工作时间谈钱，就不能说人家俗。不是工作需要，张口闭口说钱，才是俗。穿着打扮，一副暴发户面貌，女的珠光宝气，男的金碧辉煌，金戒指像砖头，金链子坠垮了脖子，一张嘴，不是房市就是股市，肯定是俗气。同样满口说钱，斤斤计较，买菜大妈和收废品的大哥，一分一厘，生计所系，就不好说人家俗气。一个穷小子给老板干活，老板不给工钱，穷小子腼腆地去讨，老板说，谈钱，就俗了，别谈钱。老板和穷小子，到底哪个俗呢？

　　俗人也不是个好说法，说别人是俗人，大抵是说他格调不高，品位不雅，说自己是俗人，那是自轻自贱，保持低调。俗和不俗，也是相对而言，用粗瓷大碗喝大碗茶的，相比大观园里的公子哥，当然是俗人。但这个公子哥进了妙玉的翠珑庵，品尝人家用落在梅花上的雪水沏的茶，自己也变了俗物了。除了褒贬人物，我们平常说的俗人，也有凡夫俗子的意思，所谓凡夫俗子，就平头百姓。说到这个份上，俗人，也就没有多少贬义了。这天底下，能有几人不是平头百姓呢？

　　俗与雅是对立的概念。在这个层面上，雅俗之分，不言而喻地有高下之别。俗意味着大众，意味着不值钱不金贵，也意味着没有文化。只要被定位为俗了，那么，尽管你也能挣钱，甚至挣大钱，但无论有多少钱，都等于是卖大碗茶、牛肉拉面挣的，上不了档次。喝大碗茶、吃拉面的主儿，一旦有了闲钱，拼了命也要追求雅，全民学弹钢琴，学打高尔夫，还只是一阵风。但全民追求欧洲名牌，则已经成持续的暴风骤雨了。欧洲的大排量轿车，在欧洲没市场，但在中国，却卖得特别好。刚刚改革开放那阵走红的日系车，只因为不够贵，不够耗油，尤其是不够有贵族范儿，都快要靠边站了。你可以说，这样的追求，本身就是俗，但是，不能不说，追求者的确是在追求高雅。正因为如此，貌似带着雅的标记的名牌，或者假名牌才这么有市场。

　　在市场里打拼的人，可能没有文化，可能满脑子都想着钱，他们平时接触的东西，也真的跟文化不沾边。但是，现在书画市场里的众多买家和卖家，卖的拼命挣一个官方头衔，不管是买的，还是骗的，只要挂上了省级书画协会的会长副会长，书画即使都是垃圾，照样大卖。买的和卖的，其实都是大俗。

　　所以，俗人未必一定会有俗气，平头百姓，布衣蔬食，粗瓷大碗，不见得比满屋子古董，连喝茶的杯盏都是古代的钧瓷、青瓷者更俗气。俗与不俗，抑或恶俗，关系人品，关系气质。即使学富五车，心底卑下，行为上也照样显得俗，甚至俗不可耐。写得一手好字，一笔好文章的文人，如果心甘情愿拍马屁，堆砌辞藻，去恭维权贵，这样的人，无论肚子里多有货，都免不了俗气。（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