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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土资源建树社会文化史理论
刘志琴
//www.workercn.cn2015-01-20来源:深圳特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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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器”在常人看来是家常日用,在圣人看来却是“道”之所寓。上图为斝,是温酒的酒器,也被用作礼器;下图为簋,古代盛食物的器具。

  中国并不像古希腊那样,从单个物质追究世界的本源,而是讲究金、木、水、火、土的关系。这五行即这五种元素相生相克。周而复始,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

  社会文化史既以研究生活为本,责无旁贷地要担当从生活中建构中国文化观念的系统、建立自己的学科理论的重任

  生活与观念本是人类分别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领域的行为和反映,生活是感官的满足和享受,观念是理性的思考和选择;在认知方面也有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差异。这两者各有相应的范畴,并不等同。把伦理观念融入生活日用之中,使日用器物伦理化,这就可能把矛和盾置于相互冲突的境地。试想,伦理是道德精神、价值观,这是稳定的不易变动的因素;器物乃是人的享用物,它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生活需求的增长不断更新,这是易变的不稳定的因素。这两者共生、共处引出发展中的悖论,即:一方面是生活日用承载伦理说教,扩大了教化的领域;另一方面又肇成生活日用对伦理规范的冲击。

 

  文化史本是历史学和文化学交叉的综合性学科,它是在近代中国形成的新兴的学术领域,兼有与社会史共生、共荣的特点,又各有特定的研究对象和知识系统。伴随现代学术的积累和开发,各门专业之间经常交叉,到一定程度发展出边缘学科乃是现代科学发展常有的现象。

  在当前的社会文化史著述中,普遍存在叙述繁琐、细碎的现象,有的按词条堆砌材料,进行简单的描述。社会文化史研究的对象大都是具体的细节,但这不等于研究的碎化和支离,能不能对零散、割裂的资料进行统合研究,关键在于是否有理论的支点,这是建构学科大厦的重要支柱,有了理论来搭桥架屋,那些零散的砖石、瓦块才能成为有机的整体。

  西方人类学、新社会史、大文化史、民俗学等最新理论和方法的引进,对正在发展的中国社会文化史研究起了重要作用。杜赞奇的《文化、权力与国家》、周锡瑞的《义和团运动的起源》、孔飞力的《叫魂:1768 年中国妖术大恐慌》等著作中译本的出版,在学术界有热烈的反响,也有人尝试借鉴其研究方法,并取得丰硕的成果。一般来说,作为人文学科,有它普遍的法则,可以在不同的国家、民族中发挥作用,然而,基于西方文化背景形成的学术话语,未必完全符合中国的国情。如在西方民俗学中把渔猎民族的神职人员都叫萨满,可在中国,这一名称特指通古斯族的神职,用西方的萨满信仰来分析满族的萨满信仰,就会发生错位。中国自古以来的礼俗观念和礼治,在西方也很难找到相应的词汇。

  社会文化史既以研究生活为本,责无旁贷地要担当从生活中建构中国文化观念的系统、建立自己的学科理论的重任,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必将丰富甚至改写中国哲学史和思想史,社会文化史也因此走向人文学科的前沿。

  社会文化史以生活方式、社会风俗和民间文化为研究对象。其研究的内容与社会史、民俗史和文化史有交叉,不同的是它不是单个研究,而是对这三者进行统合考察,对生活现象作出文化解析和社会考察;从一事一物的发展和上层与下层的互动中,引出深度的阐释和思考。似文化史,可不是精英文化史;似社会史,但并非单纯描述社会现象;有思想史内涵,却迥异于传统的观念史。简而言之,可称之为富有思想性的社会生活史。这样一种研究思路,最能展现中国传统社会、文化思想的本土特色。社会文化史在中国有丰富而深厚的历史资源,足以创生不同于西方文化的中国理论。

  历代的鸿儒硕学无不善于从日常生活中阐扬哲理,并从具体的器物层面,上升到抽象的理念

  生活,是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不同国家、种族和地区的人们,都需要吃饱穿暖,而对生活的理解却各有不同。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生活原料的创造者不是上帝和神仙,而是中华民族的祖先黄帝。古籍记载,从黄帝开始才有了衣服、旃冕、房车和播种耕作,蒸谷为饭,采药为医。传说中燧人氏取火,有巢氏筑屋,伏羲氏养牲畜,神农氏种谷,受到后代尊崇的先人们,无一不是在衣食住行中建功立业。

  所以黄帝受到中国人的崇拜,不仅因为他是中华民族的祖先,还因为他教民农耕、熟食、建房、造车,是缔造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始祖。由他发明的“饮食”成为儒家文化的核心思想——礼的本源。《礼记· 礼运篇》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爆粟粒,烤小猪,挖土坑盛酒,用手掬饮,再用草槌敲地取乐,这大约就是先民视为美食美酒的盛事,用自己最得意的生活方式,祭祀鬼神,表示对祖先和神灵的崇拜和祈祷,这就开始了礼仪的行为。据王国维考证,在食器中盛放玉,是礼字的原初形态,此种食器也就成为至尊至荣的礼器。所谓礼之初始诸饮食,揭示了文化现象是从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质生活中发生的,这是中华民族顺应自然生态的创造,也表现了日用器物与观念形态不可分解的因缘。

  “生活”,在中国是古老的用语,它的原义只是生命的延续。《尚书》云:“流谓徙之远方;放使生活。”《孟子》说:“自作其灾孽,不可得而生活也。”东汉应邵的《风俗通义》记载,秦始皇释放燕国的人质太子丹,使他“可得生活”。在古人眼中,给犯人流放、释放人质回国,或诅咒对手不得活命,都称之谓“生活”,这是让人活下去或不让人活,使生命继续存在或不存在,因此“生活”与“活命”是同一意义。

  活着,是人类来到世界的第一需要,活着才能实现生命存在的意义。为了活着,首先要有供应身体成长的生活资料,古人对此统称为“日用器物”、“服食器用”或“百姓日用”。在《尚书》、《诗经》中就已提出日用器物的概念,有关“服”、“食”、“器用”的用词,出现在《论语》中有111次,《孟子》中218 次,两者相加高达329 次。以如此高的频率出现在儒家的经典著作中,充分表明早在先秦,百姓日用之学就已经成为儒家的经典之教。

  日用之学发生、发展的过程,也是伦理观念不断渗透到日用器物的过程。日用器物本是人类劳动的产品,按照人们的意愿,用自然界的原料加工成适合人们使用的器物,以改善和提高生活水平,这是社会文明和生产者聪明才智的表现。就这些成品本身而言,乃是无知无识的客观存在,古代思想家却给这无知无识的存在物赋以“道”的含义。“道”是什么? 是伦理化的观念,“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王夫之说:“无其器则无其道”。就是说器由道而生,无道不成器,故道在形之上,器为形之下,这上下之别,是因为道为器物之本源,但是无器也就没有道的存身之处,所以这道和器虽有形上和形下之分,两者却密不可分,道是器的内涵,器是道的外在形式,器有粗细之别,道也有深浅之分,两者相依共存。所以这“器”在常人看来是家常日用,在圣人看来却是“道”之所寓,即器即道是成圣的体验。一方面是圣人的眼光下移到家常事,另一方面是将日用事物伦理化。朱熹说:“且如这个扇子,此物也,便是个扇子底道理。扇子是如此做,合当如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天地中间,上是天,下是地,中间有许多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物禽兽,此皆形而下之器也。然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各自有个道理,此便是形而上之道。所谓格物,便是要就这形而下之器,穷得那形而上之道理而已,如何便将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理得!饥而食,渴而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所以饮食作息者,皆道之所在也。”从日用器物中体认天理人情的无所不在,由此得出“格物致知”的知识论。人们不仅从文本的传授和阅读中接受伦理教育,也从日常生活消费与物质用品中接受伦理教化,对不识字的“愚夫愚妇”来说,后者更是接受教诲的主要渠道,这就是百姓日用之学的价值所在。

  对物的伦理化还形成中国思想史的一系列概念。从先秦儒学、汉代经学、魏晋玄学到宋明理学,历代的鸿儒硕学无不善于从日常生活中阐扬哲理,并从具体的器物层面,上升到抽象的理念。在中国思想史中覆盖面最广的两个概念是“礼”和“法”。“礼”的字形据王国维考证是“盛玉以奉神人之器”:“法”在甲骨文中又作“彝”字,此乃米、丝和豕的字形组合,是祭品也是食品,所以这“礼”和“法”的原生态,都是从生活日用中发源。至于道和器、理和欲、义和利、形上和形下等等常用概念,都不是脱离物质生活的独立存在,每个概念都有与之相匹配的对应物。其实质是将伦理观念寓入日用器物之中,将有形可见的器物内化为理性的东西,使之秩序化、信仰化。在这内化的过程中,器物已超越它的使用价值,成为人们沟通道体的媒介。因此形上有外在的形下表现,形下有内在的形上寓意,道器有分,而又无分,促使人们达到道器合一,即道即器的境界。对事物的认识是直接从器物一步登天,跃上形而上学,从形下到形上依凭对生活的感悟,而无需逻辑推理。概念的形成不是依靠逻辑思辨,而是基于人人可以感受的生活经验,所以生活日用在中国,是思想观念之源,从概念的发生学来考察,中国哲学的长处不在思辨的形上学,而是经验的形上学,这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从自然代谢推向人事兴亡,自然观与历史观合而为一。对天、对人、对物、对世界的认识充分伦理化,是中国思想史的重要特征

  生活与观念本是人类分别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领域的行为和反映,生活是感官的满足和享受,观念是理性的思考和选择;在认知方面也有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差异。这两者各有相应的范畴,并不等同。把伦理观念融入生活日用之中,使日用器物伦理化,这就可能把矛和盾置于相互冲突的境地。试想,伦理是道德精神、价值观,这是稳定的不易变动的因素;器物乃是人的享用物,它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生活需求的增长不断更新,这是易变的不稳定的因素。这两者共生、共处引出发展中的悖论,即:一方面是生活日用承载伦理说教,扩大了教化的领域;另一方面又肇成生活日用对伦理规范的冲击。

  中国人对“物”构成世界的理解,与西方迥然不同。例如五行说,《尚书·洪范》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这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是中国人对世界生成的看法。若论对单个元素的看重,与古希腊相似,泰勒斯提出“水”,赫拉克利特提出“火”等等,都是有关世界本原的看法。但中国并不像古希腊那样,从单个物质追究世界的本源,而是讲究金、木、水、火、土的关系。这五行即这五种元素相生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金 (铁) 能砍木,木能扎进土,土可堵水,水可灭火,火可熔金。一物制一物,绕行一周是个连锁的圆。相反则是,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木有赖水而生;木燃烧生火;火烧成灰土;土中有矿生金;金熔化成液体生水。一物生一物,也是一个连锁的圆。如此相反相成,周而复始,都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这反映在历史观上就是循环史观,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虽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也有柳宗元的《封建论》表现出进化史观,但循环史观长期占据正统的地位。每逢改朝换代,都要改正朔,易服色,以示崇尚的不同,要的就是一物克一物,以示今朝胜前朝。从自然代谢推向人事兴亡,自然观与历史观合而为一。对天、对人、对物、对世界的认识充分伦理化,是中国思想史的重要特征。(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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