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份，9位宗教考古美术专业的同仁组成乌兹别克考古美术考察团，对乌兹别克从希腊化时期到帖木儿王朝的一系列遗址进行了实地考察，考察团从北向南数次穿越崇山峻岭和军事检查站，沿着古代玄奘的西行路线，抵达阿富汗与乌兹别克边境。

在撒马尔罕的田野上

　　撒马尔罕让人沉醉，这个东西方文明的十字路口承载了太多的记忆。该城位于中亚咸海的两大支流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古称索格底亚那，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曾东征于此，而那“最远的亚历山大城”正建立在这片土地之上，成为千年不朽的传说。

　　这里也印刻着我们中国人过去伟大盛世的背影。唐代的撒马尔罕还是粟特人建立的城市。如果按照中国传统史料仔细来区分，该地区有安国、康国、米国、石国等数个较大的绿洲国家，史称昭武九姓，大唐帝国的西北部边陲正由他们所镇守。而九姓国家中最大的康国所在地正是撒马尔罕，相传，许多康姓中国人的祖籍正是这万里之外的中亚城市。

　　康国的命运却是不佳的，唐朝中后期，中国对西域的控制已经力不从心。751年怛罗斯一战，唐朝惜败于阿拉伯帝国，华夏民族的心态也逐渐从开放走向内敛。而被唐朝羁縻的康国也在风起云涌的伊斯兰化浪潮中告别了自身的琐罗亚斯德信仰，曾频繁活跃在欧亚大陆上的粟特商人的身影也日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突厥人和蒙古人，出演了一幕幕精彩的故事。

　　而冗长的历史抵不过当下凉爽的秋风。下午我们一行人到达阿弗拉西比博物馆，参加了粟特大使厅壁画修复开幕仪式。这是怎样的一个大使厅呢？

　　大厅的北墙上是中国皇帝狩猎图。远在亚洲腹地的西域文化中心看到了故乡的人物风俗画，不免让我们这些中国人感到兴奋与安慰。壁画描绘的是唐高宗在骑马狩猎，高宗跃马而起，手持长矛向下刺向扑面而来的猛兽，尽显雄武之姿。西墙是大使们的朝会，也是中世纪万国来朝的盛会。突厥可汗（一说是康国国王）正襟危坐，台下的各国大使鱼贯而行。唐人、高丽人、吐蕃人、突厥人轮番登场。南墙绘制的是石国国王的出行图，国王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华服、手持战斧，头顶戴着象征权力的日月王冠。转到东墙，是印度文化的范畴，东墙有螺旋式的构图。描绘的是印度大神克里希那的童年史诗，克里希那自由地生活在耶木拿河畔，身旁的小爱神卡玛张弓搭箭，暗示了克里希那与牧牛女的罗曼史。整套壁画一气呵成，将当时欧亚大陆的几个重要政权全部纳入其中，大唐、突厥、粟特、印度各占一墙。这既是宏大的文明盛宴，也显示了与众多大国为邻的小国的生存智慧。

　　壁画中的人物用线考究，笔力透彻，其用笔动势与中国国画别无二致。深究起来应是曲铁盘丝描，毕竟撒马尔罕是康国的所在地，空间距离上与同是昭武九姓的曹国和于阗并不遥远。而中国文献中记载的曹国的曹仲达与于阗的尉迟乙僧正是用这种劲道的线条绘画的，这正是西域和中亚绘画的一种特色。壁画在用色方面也是极具特色的，整幅壁画以蓝色为衬景，显示出高贵的色调。

　　面对这些壁画，你会明白，人生中传达给别人的也许只有快乐和悲伤，那些隐藏在图像背后的细小感悟，才是最令人难忘的回忆。

消失的粟特人

　　粟特人这个概念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比较陌生的，但在大学的考古学、美术史教科书上却会经常出现。以乌兹别克撒马尔罕为大本营的伊朗系民族粟特人，在隋唐时代活跃在东西贸易的道路上，粟特语也是当时国际商业的通用语言。

　　隋唐时代的中国人基本都称呼粟特人为“胡”人，把粟特人所居住的绿洲国度都用汉字来命名，例如称撒马尔罕为康国，称布哈拉为安国等。7世纪前半叶经过中亚去印度取经的玄奘，旅行到今天吉尔吉斯共和国时，称这一地域为粟特。此外，现存的唐三彩中的高鼻深目大胡子的外国商旅人偶，基本也是粟特人的艺术表现。

　　到了14世纪，一代传奇帝王帖木儿（1336—1405）在分崩离析的蒙古帝国乱世中登上了世界历史的舞台，这位君主几乎凭一己之力统一了整个中亚和西亚地区。以撒马尔罕为中心，再次建立了一个组织化、秩序化的世界，同时他也使商业文明、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再度融合，让中亚繁荣起来。

　　一生热爱冒险的帖木儿，在晚年决定率大军在寒冷的冬季东征中国。当时这两个帝国并存于亚洲，此时的中国正处于鼎盛的明成祖时期。帖木儿本来打算给毫无防范的明王朝出其不意的一击，但中亚山地的特大暴雪耗掉了他最后的好运气。这位铁腕君主出征时隐藏了抱病的事实，结果在东征途中不堪酷寒而病逝，群龙无首的军队也只好中途班师回到撒马尔罕，新帝国也随之瓦解，再无东征之意。

　　我们一行人又陆续在撒马尔罕、布哈拉的博物馆和考古所学习，其中一批文物激起了我们巨大的兴趣，那就是几个纳骨器和陶甕出土的顶骨扁长的骷髅头。头骨是如此畸形，完全异于我们的生理骨骼，让我们不得不问，为何会出现如此奇异的头骨呢？在《大唐西域记》卷12中有“佉沙国”条：“佉沙国，周五千余里……其俗生子，押头匾 ，容貌粗陋，文身绿睛。而其文字，取则印度。”我们跟随玄奘的脚步到了这里，在这静谧的布哈拉老城，在这些巍峨的建筑废墟中，感觉时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