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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直气壮 借典助理 理从事出
梁衡//www.workercn.cn2013-11-18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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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苏联访问,在一场临时的接见中讲出这样的至理名言: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叫“理从事出,片言成典”,从一件具体的事出发总结出普遍的真理,浓缩成一句话,从而成为经典。什么叫经典?常念为经,常说为典。经得起后人不断地重复,不停地使用。“理从事出,片言成典”,这是毛泽东的本事,是他文章的魅力。

  综上可知,领袖应该是一个思想家,他的水平已经到了那一步,随便说出便有思想含量。用不着去凑,去憋,去描,去让秘书班子关门生造。

  第三个特点是知识渊博,即有学者式的积累——用典丰富,文库史海,随手拈来。

  领袖又应该是学问家。他要懂社会规律,要知道它过去的轨迹,要用这些知识改造社会、管理社会,引导社会前行。政治领袖起码是一个爱读书、多读书、通历史、懂哲学、爱文学的人。因为文学不只是艺术,还是人学、社会学。毛泽东熟悉中国的文史典籍,在文章中随手拈来,十分贴切,借过去说明现在。他文章中的用典有三种情况:

  一是直接从典籍中找根据,证明目前之理,就是常说的“引经据典”中的“引经”。比如,他在《为人民服务》中引司马迁的话: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这就是政治领袖和文章大家的功力:能借力发力,翻新经典,为己所用;既宏扬了民族文化,又普及了经典知识。

  二是借经典事例来比喻、阐述一种道理。有时用史料,有时用文学故事,就是常说的“引经据典”中的“据典”。如他借东周列国的故事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战犯不除,国无宁日。”借李密的《陈情表》说司徒雷登:“总之是没有人去理他,使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没有什么事做了,只好挟起皮包走路。”

  毛泽东的文章大部分是说给中国的老百姓或中低层干部听的。所以,他常搬出中国人熟悉的故事,如在七大闭幕词中引了《愚公移山》的故事。他常将《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这些文学故事当哲学、军事教材来用,深入浅出,生动活泼。例如,他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用《水浒传》故事来阐述战争的战略战术:

  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气势汹汹,劈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

  孙悟空在他笔下,一会儿比做智慧化身,钻入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会儿比做敌人,跑不出人民这个如来佛的手心。所以,他的报告总是听者云集,欢声笑语,毫无理论的枯涩感。他是真正把古典融于现实,把实践融进了理论。

  1949年新年到来之际,解放战争眼看就要胜利,蒋介石又要搞假和谈。他立即以新华社名义发表了一个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巧妙地用了一个伊索寓言典故:

  这里用得着古代希腊的一段寓言:“一个农夫在冬天看见一条蛇冻僵着。他很可怜它,便拿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那蛇受了暖气就苏醒了,等到回复了它的天性,便把它的恩人咬了一口,使他受了致命的伤。农夫临死的时候说:我怜惜恶人,应该受这个恶报!”外国和中国的毒蛇们希望中国人民还像这个农夫一样地死去,希望中国共产党,中国的一切革命民主派,都像这个农夫一样地怀有对于毒蛇的好心肠。但是中国人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真正的革命民主派,却听见了并且记住了这个劳动者的遗嘱。况且盘踞在大部分中国土地上的大蛇和小蛇,黑蛇和白蛇,露出毒牙的蛇和化成美女的蛇,虽然它们已经感觉到冬天的威胁,但是还没有冻僵呢!

  三是用典来“起兴”,可增加文章的效果,妙趣横生。“起兴”是诗歌,特别是民歌常用的手法。如“山丹丹开花红姣姣,香香人材长得好。玉米开花半中腰,王贵早把香香看中了。”现在,手机上调侃的段子也常用这种形式。如“曾经沧海难为水,大锅萝卜炖猪腿;在天要做比翼鸟,相约今天吃虾饺;君问归期未有期,去吃新疆大盘鸡”,都很幽默。

  毛泽东懂文学,爱诗,写诗,知道怎样让文章更美一些。他这时用典并不直接为“证理”,或者并不主要是“证理”,而是借典“起兴”,引出下面的道理,造成一种幽默,加深印象,是“借典助理”。如1939年7月7日,他对即将上前线的陕北公学(即后来的华北联合大学)师生讲话,以《封神演义》故事作比:

  姜子牙下昆仑山,元始天尊赠了他杏黄旗、四不像、打神鞭三样法宝。现在你们出发上前线,我也赠给你们三样法宝,这就是: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

  这里从“法宝”的字面引出下文。

  第四个特点是个性的语言,即政治家加文学家的语言——典雅、通俗、幽默。

  作为一个政治领袖,首先要会说话。因为你要表达,要动员。古今中外甚至有肢体残疾的人都能当领袖(如美国总统罗斯福),但没有一个哑巴能当领袖。语言是领袖的第一工具,是美人的一张脸。典雅、通俗、幽默,这三点能做到一点亦不容易,但毛泽东三者皆备,而且是完美地结合。

  记得我第一次接触毛泽东的文章,是在中学的历史课堂上,没耐心听课,就去翻书上的插图。有一张《新民主主义论》的影印件,如蚂蚁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就被开头几句所吸引:

  抗战以来,全国人民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大家以为有了出路,愁眉锁眼的姿态为之一扫。但是近来的妥协空气,反共声浪,忽又甚嚣尘上,又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

  我看到“欣欣向荣、愁眉锁眼、甚嚣尘上、打入闷葫芦”这么多新词,不觉眼前一亮,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说不清是雅,是俗,只觉得新鲜,很美。放学后,我就回家找来大人的《毛泽东选集》读。我就是这样开始读毛泽东的文章的,开始并不为学政治,是为欣赏语言,读文学。

  我们先看毛泽东文章典雅的一面。他在抗日战争中写的《祭黄帝陵》的开头有这样几句: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深厚的古文根底。他在延安接受斯诺采访时说,他学习韩愈文章是下过苦功的,如果需要他还可以写出一手好古文。

  再看他通俗的一面。他的《为人民服务》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

  再看他的《华北各首长号召保石沿线人民准备迎击蒋傅军进扰》一文中的这一段:

  此间首长们指示地方各界切勿惊慌,只要大家事前有充分准备,就有办法避开其破坏,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今春敌扰河间,因我方事前毫无准备,受到部分损失,敌部亦被其逃去。此次务须全体动员对敌,不使敢于冒险的敌人有一兵一卒跑回其老巢。

  “走到一起”、“还不够”、“切勿惊慌”、“就有办法”等,完全是老百姓的语言,是一种面对面的告诫、谈心。虽是大会讲话、新闻电稿,却通俗到明白如话。

  再看他在《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中的一段通俗、典雅并重,严肃、大气的文字:

  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这一步也值得骄傲,那是比较渺小的,更值得骄傲的还在后头。在过了几十年之后来看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们感觉那好像只是一出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而最难的是幽默。幽默是什么?就是用轻松漂亮的姿态完成高难动作,如足球的倒勾射门,篮球的背投。政论文中的幽默就是用生动的文学语言,讲清艰深的政治道理。如: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到文化的重要性时说:

  我们有两支军队,一支是朱(德)总司令的,一支是鲁(迅)总司令的(正式发表时改 为“拿枪的军队”和“文化的军队”)。

  他在对斯诺讲到自己的童年时风趣地说:“我家分成两‘党’。一个就是我的父亲,是‘执政党’;‘反对党’由我、我母亲和弟弟组成。”斯诺听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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